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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郑圆圆:“无名”的中转站

      郑圆圆的沉默与落泪并非没有预兆。采访中,她思路清晰、情绪饱满、叙述动人,细数照顾过的患者,仿佛在翻看一张张书页。“他们不仅是精神病患者,还是被救助的流浪人员。”郑圆圆说。今年是她在金华市第二医院当护士的第20年,原先流浪救助病区的病人群体被医护人员称为“无名”,他们失去名字,原有的社会关系被混乱的病征切断,漂泊至此,“我就是他们的家人。”在郑圆圆的病房里,他们有了暂时的归属,而谈及至死无法找到亲属的患者,她捂住眼睛哭了起来。

      金华市第二病院十一病区是2014年设立的,用来收留在街头流浪的精神病患者,刚开始有患者60余名,男女各占一半,配备3个护士。

      最开始想帮他们找家,可以追溯到2014年中秋。阖家团圆的日子里,一个患者老爷爷反复对郑圆圆说:“我想回家。”“我认为他讲的是江西广丰话,跟江山话很像。”郑圆圆自己就是江山人,对于方言比较敏感。当时,那位老爷爷说话含糊不清,却能写一手漂亮的字,他在白纸上写下:广丰塘头大队。“他跟其他病患不一样,整个人非常精神,吃饭、做事很端正,说不好话但字写得不错,文质彬彬的。”她感受到老人迫切想回家的愿望,就用网络搜索发现广丰确实有个叫塘头的地方,通过各种办法与当地的村支书取得联系,对方却说并没有这号人物。“他说自己离家已经30年了,到现在也还是没找到。”这成了郑圆圆的一个心病,也成为了帮“无名”找家的开始。

      在办公室,记者看到了记载着“无名”们手写资料的文件夹,纸片大小不一,其上的内容零散破碎、涂涂改改,好似一串串密码。“病人们情绪稳定的时候,我们就会问一些身份相关的问题,从他们的反馈中得到一些信息。”而所谓信息无非就是一些难以考证真假的只言片语,一个问题问十次得到十个不同的答案实在是家常便饭。

      “他们的口音、特征,表达出来的地名、人名,我们只能摸着这些东西拼凑线索,然后凭借网络、朋友圈去打听。”郑圆圆说,最终要帮他们找到家人甚至还需要运气。

      2015年春节,一名女性患者入院,刚送来时她的精神分裂症处于发作期,找不到回家的路,被热心群众送到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,病情趋于稳定,才得知原先她跟老公一起在苏孟乡打工。后来郑圆圆去苏孟乡派出所询问,她老公刚好报案,这才让两人团聚。“她老公接到她非常激动,后来还送了一些水果、衣服过来表示感谢。”这种时刻非常难得,让郑圆圆充满成就感。

      讲方言、不认字、意识不清晰是与病患沟通中最为常见的障碍。“阿生回家的过程也经历了很多波折。”患者阿生说着难懂的温州话,从他的表达中他妈妈有三个名字“小云”“秀云”“小红”,他重复提及汽车站:“18路车、2路车经过家门口。”郑圆圆就想办法动员身边的一切力量,又刚好问到救助站的老站长是温州人,“老站长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线索。”她们根据线索反复比对,最终还原出阿生的故事。“他之前在温州永嘉汽车站打扫卫生,发病之后可能被人驱赶,一路流浪到这里。”郑圆圆说,当时他妈妈为了找他哭“瞎”了眼睛。

      多年来,郑圆圆与同病区的同事们共送了100余位“无名”回家,在这里亲人团聚的故事并不一定全是温馨,略带遗憾也是常态。“但我们每找到一个都像过节一样,很开心。”为了方便为患者们找家,郑圆圆手机上存满了各地警局的电话号码。

      “相处久了,我们彼此之间都有感情”郑圆圆说,有时她老公看她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也会略带醋意地打趣:“你是把病人当家人,把家人当病人了。”

      “无名”来到病房的时候孑然一身,身份认定是个难题,护士们基于朴素的感情,根据他们的体征、性格、行为方式等取了不少外号:“小陈”“美人痣”“有钱老太太”“老外”……这些具体的词汇让一个个面目模糊的患者渐渐生动起来。

      “小陈”20岁出头,智商不高却很有礼貌,最初在青春公园被好心人发现,报警后送到医院。“他来的时候跟我们说爸爸妈妈不要他了。”而相处下来,郑圆圆发现“小陈”像个孩子一样,心思单纯,护士们干活的时候会热心帮忙,护士上班,他笑眯眯凑过去问好:“姐姐你来啦!”,下班会送别:“姐姐再见!”。久而久之,护士们都拿他当弟弟,从家里带衣服、小零食给他。当初在青春公园捡到他的好心老人们不定期会带水果来探望他,他也总会挑一些好的分给姐姐。“说实话,当初送他走的时候我有点舍不得。”郑圆圆说,“小陈”找到回家的路多亏了人脸识别系统。“现在科技进步也为他们的回家之路带来很多希望!”

      “小陈”回家后,郑圆圆还给他打过电话,但是机缘巧合一直联系不到本人,只能叫他妈妈帮忙传话:“我是‘小陈’在金华的姐姐,我们现在还很挂念他。”

      而“有钱老太太”是一名擅长在各种瓶瓶罐罐中藏硬币的老太太,全身上下共藏了1000多元钱,护士们调侃她属于“带资进组”。2014年来到第二医院的时候,她已经身患癌症,因此找家人的需求格外迫切。但是她的癌细胞很快转移,没有等到找到亲人那一天她就去世了。“最后几天里,我们轮流照顾她,去世的时候是一个晚上,当时老太太嘴里叫着‘妈妈’,眼睛逐渐涣散,不久便咽气了。”郑圆圆帮她办完手续,用老太太自己存下的钱置办了寿衣及后续用品。

      “我手上已经送走7、8个老人。”郑圆圆说,病危的老人转院治疗需要签字,她就会去签,半夜两三点,救护车问“谁跟去?”,她就毫不犹豫上车。“他们除了我们就没有别人了。”她依然记得半夜帮去世的老人办完所有手续后,在空荡的医院走廊上呆坐,心里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塞满,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,去上班还是回家?“有时候,我觉得不应该让他们在我的手上就这样离开。”

      “对护士来讲,精神科是一个越做越怕的行业。”她说,“但是我热爱这个职业。”害怕对于这份工作而言并不是坏事,它提醒工作人员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,防止病人伤害他人、伤害自己。郑圆圆2001年毕业后就来到金华市第二医院,她还记得第一次到病房上班,跟在老师后面,心里对这份职业充满好奇。

      在救助病房工作后,48小时、72小时的值班经常会有,“白+黑”的工作模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。护士们往往还承担着护工的角色,“不仅要做疾病护理,也要做生活护理。”她说,比如剪发、刮胡子、洗澡、女患者的生理期……事无巨细都需要护士照料。

      此外,还有很多隐藏的风险,传染性疾病在精神病患者中并不少见,“刚来到一个陌生环境,他可能会有一些反抗的行为,把医生、护士抓伤、咬伤,甚至仅仅吐一口口水,都存在风险。”

      2020年新冠疫情来袭,十一病区马上改成了缓冲病区。“为了‘无名’的安全,他们全部分流到别的部门,但找家的工作也没有停下。”郑圆圆作为十一病区的护士长又迎来了新的责任。

      2020年年初,一位发烧到40度的患者送到了郑圆圆的病房,咳嗽、肺部玻璃样病变,当时新冠疫情尚未明了,医院上下高度警惕。郑圆圆穿上防护服,冲在一线,作为患者的陪护一起隔离在病房里,病人的核酸检测结果还没出,她也十分忐忑。“肯定有人要上,我不会退缩,首先我是党员,其次我是这里的护士长。”郑圆圆身上有舍我其谁的医者仁心。

      “以做好本职工作为前提,我还想做些有意义的、对社会有用的事。”近几年,她参加了不少公益,说起这些,她又保持谦虚与低调:“我觉得只是做了一点小事!”2017年,爱回西藏第二期,她作为志愿者队医,与一组7人小队,进入西藏。除了每日监控队员健康状况、帮助当地原住民进行基础体检,她还参与了教室的筹建,“那时新设电脑房,都是手动布线,挺不容易的。”此外,她还参与了春蕾计划,多年来资助一名小学生,助其毕业。而高铁站的CPR指导培训也有她的身影,“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,我想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专长。”她说。